诗文酬唱、切磋学问,古人办社团是认真的
总而言之,不同于以文坛领袖为核心的传统研究,本书对各类不同人群的关注为结社研究开辟了新的方向。
如何结社?
崇祯年间,衢州人徐日为族兄福建左参政徐日久编纂文集时,特意分出“游记”一类,强调士人出游的必要性。同乡方应祥亦有类似体悟,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、游历、交友、写文中度过。而科举制下,乡试在省城举办,更促进文人集社往高级城市的集中。
温州的山人集社则呈现另一面貌,其生活中心逐渐从乡村转移到城郊或坊市之内,并兴建园林,借以举办社集,炫示文化意趣。温州山人邀请曲艺高手,豢养男童小史(即私人置办的戏曲人员)和女伎,造访高僧大德、修习佛法。他们的集社内涵丰富多元,不似通常意义上的文人结社,实是区域流动性不足状态下的地方社交圈层活动。
晚明时期,政治、军事是社会议题的焦点。南京城里的士人们如火如荼地开展结社活动,激发参与公共事务的热情,进而集结特定的政治阵营。而这种激情的结社场景实由宽松的社会环境和城市繁荣来支撑。
清初,清朝以故明历史教训为鉴,限制集会结社,另一方面入清之人亦有“安身立命”之忧,所以当时士大夫官员皆讳言结“社”,多以“文酒会”称之。这种“文酒会”已经与晚明文社大不相同,内容以“好古鉴赏”为主,实际上是另辟蹊径,以延续儒家经世观念,只不过不再形成高头讲章般的论述文字罢了。
为何结社?
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何结社,这关系到文人社集的旨趣。一般印象里,文人结社是为了吟咏诗文、切磋学问,是为纯粹的学术活动和风雅之举。然而,事情哪有这么简单?科举仕进是传统时期最重要的阶层晋升渠道,以科举为目的结社所在多有。
譬如晚明山阴县人祁承参加的合辙社,就是为研讨经义、备考科举所设立的。这一方面可以在研习举业之余,以诗文唱和缓解痛苦;另一方面还可以共同揣摩科举作文的技巧,提升考试能力。
与之相对,在重阶级、身份的日本传统社会,没有类似中国科举制度的阶层晋升通道,游学、结社就成了普通读书人追求学问、建立人际关系和提升身份地位的途径。民间社集则使武士、町人跨越身份藩篱,得以自由交流,忘情于风雅世界。
同一地的社集也存在前后变化。扬州崇祯年间的直社和清初的丁酉诗社、夏声社,是由一群在扬州的秦地文人结成的。直社的旨趣在于确立“正确的”学术、移风易俗。在这个过程中,士大夫身份和文化的独特性与优越性,被不断强调和复制,与两淮盐商之间的身份区隔则被凸显。经过清朝对结社的打击,丁酉诗社和夏声社不再关心复古,而是转向“力振秦风”。也就是说,作为晚明江南浮华文化的对立面,秦地文人以“吾秦”来建构身份认同。
总的来说,结社是一种以诗文酬唱、研习经典形式进行的文艺活动。不过,一旦结社和政治扯上关系,就容易变成“党”。明代万历年间,无锡人顾宪成讲学东林书院,又有诸多官僚、士人加入,往往谈论国事,遂成“东林党”。东林党与浙党、楚党等派意见不同,演变成假公济私、党同伐异的党祸。
清初,清世宗雍正下令严禁结党营私:“凡为臣子,但当砥砺品行,奉法尽职,不可遇事生疑揣度,致开党与之渐,如明末群臣背公行私,党同伐异。”(《清实录·世宗章皇帝实录》)这个说法确有道理。
法国学者托克维尔认为,文人在18世纪中叶变成了法国的首要政治家。当时文人提出以理性和自然法则来取代复杂的传统习惯,而愚昧的民众对他们言听计从。上流贵族也支持文人的思想理论,沉溺其中。然而,“谁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,谁就是在寻求过大的奴役”,法国大革命最终摧毁了这些陈情改革(实际上是革自己的命)的贵族阶级和资产阶级。
孔子曰:“君子矜而不争,群而不党。”学人可不慎欤!
张侃(厦门大学历史学系教授) 郑鹏程(厦门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)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